我在上海做跑腿,看见城市的个性与秘密
作者|小雨、周罗
6月14日,夜空出现了“超级月亮”,南京路行人往来。跑腿骑手程新利骑着电动车,在路口的红绿灯停下,拿起手机拍下了这轮明月。
他想起了此前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的“行为艺术”。
4月中,日出日落,街道沉寂;5月上,公共交通重启,公交车缓缓驶过;5月下,戴着口罩的行人到街边理发、打羽毛球;6月初,步行街亮起霓虹灯,情侣在街头牵手散步,小孩互相打闹……
这是程新利手机镜头下的上海。
4月份,他发现原本热闹的商业街上只剩下闪烁着的红绿灯,希望上海快点好起来,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迎接城市的“复原”——每次送单路过南京路,就用手机拍下街景。6月1日街道恢复往常,他骑行经过,决定结束这场仪式。这时,手机蹦出了个需求:一家眼镜店重新开张后,店主下单,想快点将配好的新眼镜送达熟客手中。“跑完这单就回家,今天要睡够12个小时”。
对程新利来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或许很少有一份职业像跑腿骑手,承接着无数陌生人的紧急需求。他们为人们解决紧急情况,也无意中瞥见了这座城市的个性与秘密。一次次跑腿,让他们从不同切面感受着城市里最直接的温情与爱意,与城市的连结就此产生。
这是一个关于“城市与陪伴”的故事。
〓疫情期间,一名跑腿小哥接到帮买物品的订单,正在超市帮用户进行采购。
“没有一座城市有这么多宠物的烙印”
“你说,你说。”
夜里,程新利刚接下单,下一秒用户就打来电话。那头传来女孩的哭声:“师傅,猫快没命了。”小区因疫情被封,女孩无法出小区为生病的猫买药。程新利离用户只有米,决定先去看看情况。
年轻的情侣在楼下等待,程新利隔着栏杆看到女孩的斜挎包里躺着一只白色小猫。程新利摸了摸小猫,它几乎一动不动。“我现在就去给猫买药。”
程新利是“80后”,原来在江苏老家的一家工厂做车间管理员,最多的时候管理着五六十人,后来搬到上海打拼,成为一名美团跑腿骑手。他第一次得知,“跑腿”这个词还能是一份工作。
他帮用户取送和购买物品,在疫情等紧急情况下则主要负责取送,也因此承接了许多定制化需求。接单后,他常会接到着急的用户打来电话交待更多细节,也就养成了“你说,你说”的口头禅,希望尽快明确对方的需求。
〓今年6月,程新利正在街头送单。
〓程新利镜头下逐渐恢复往常的上海。(视频截图)
程新利去过几座城市,在他眼中,没有一座像上海有这么多宠物的烙印。
送单时,他常路过徐汇区龙腾大道一带,他留意到,每到周末,不同年龄段的“铲屎官”就牵着狗、抱着猫,来此漫步。上海是全国宠物消费数量最大的城市之一,天朗气清时,碧云体育公园等地常能见到打扮精致的萌宠,他恍惚来到“微缩版的动物世界”。
3月底上海疫情暴发,程新利几乎每天都能接到猫粮订单,有时是去宠物店买猫粮送给用户,有时是去用户家中拿粮食喂流浪猫。
很多备注让他印象深刻:
“把猫饭放到后面花园里的草坪上就行,要散开放,给流浪猫的”“家里小猫死了,小区出不去,麻烦跑腿小哥找个空旷的地方埋了,埋深点”……
那几天,他第一次知道猫粮比猪肉贵,也第一次遇见有人会为小动物进行告别仪式。
其他小生命亦是。
“帮忙到办公室喂下鱼”“麻烦师傅帮忙采桑叶。蚕宝宝饿几天了,不想占用资源,但有点不忍,最后努力一把”……
那个深夜,为了给那只小猫买药,他少见地调转了方向,走了一条不太顺路的街道,直奔药店。绕行了三四公里往返,他把药送到那对情侣手上。对方不停地说:“谢谢,谢谢。”程新利看了眼手机,花了20分钟。
还有一个深夜,程新利准备帮一对母女将应急食物送去给亲人。取好东西刚要离开,母女俩递给他一个纸袋,内有1个口罩、两个面包和三四个橙子。“很晚了,师傅你注意防护。”之后,程新利每次出门,也随身带火腿肠、面包,碰上饥肠辘辘的人求助,就顺手递给他们。“能帮一个是一个,能帮一餐是一餐。”
程新利是个感性的人,小猫主人和母女俩道谢的表情常在他脑中闪过。他起意,想拍视频记录城市的复原,才有了那次将近两个月的记录仪式。
最“老”的都市
四川人王波浓眉大眼,总是戴一副黑色框眼镜,两年前成为一名跑腿骑手。很快,他就发现,跑腿还是一种理解上海的方式。
比如,一些关于上海老人的订单经常发生在下午三四点。
“大型药店上班时间都很固定,一般早上接到配药需求,有中药、西药,到了下午,就会陆续通知用户药配好了。”此时,子女下个跑腿订单,需求经由取送功能传达给跑腿骑手。
一天下午,王波接到来自一名女士的订单。
她常年在外地工作,得知父亲得病,又赶不回去,拿到药方后就联系上海一家大药店配药。取完药后,王波拎了拎,药不重,但品类繁多,有药片、液体药。他接到女士打来的电话,对方逐字逐句交代:“白色的每顿吃两颗,黄色的一颗,口服液喝一瓶……”王波担心记错了,拿根笔在药盒上写下来。
他将药品送达住处时,开门的是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王波从门外不小心瞥到客厅,房子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树叶被风吹打的声音。
那一瞬间,王波似乎意识到些什么。
上海是中国最早迈入老龄化社会的城市之一。年,上海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就有约.5万人,占总人口的35.2%,其中独居老年人数超过30万。王波已过而立之年,来上海打拼有10年了,回老家看望父母的机会不多,每次接到和老人相关的需求,总会多留意几分。
王波和同事常收到外地子女远程下的跑腿单。
“小哥,麻烦你去家里帮老人贴春联,今年春节回不去了。辛苦了!”“这是买给老爸的,千万不要告诉他花了多少钱,万一他问了,尽量往便宜的说”“奶奶耳背,普通话也不好,辛苦小哥耐心一点”……
同事接到一个为母亲送钥匙的订单。那位老妇人不小心将钥匙弄丢了,在家门口等了近半个小时,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找人配好钥匙,下了个跑腿单。同事爬上6层楼,将钥匙送达,才发现老人眼睛不好,索性帮她开门、开灯。老人很感激,连连说:“要不要钱?吃没吃饭?”
后来同事们聚在一起聊天,说起这事儿:“那个老人好像只是想和人多说几句话。”王波记在了心上,给远在老家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江西人朱志高25岁,从小随父母来到上海。在同事眼中,这是个古灵精怪的“95后”,父母是老工人,一家人住在工厂福利房里。小朱热情乐观,没有养家的压力,做骑手的收入能满足他的休闲需求:买新款手机,给游戏氪金,和朋友聚餐……最多的一周,他跑过多单。
〓年3月,朱志高从上海市区到嘉定区,送市民急需的药。
去年春节前夕,他接到一个需求:帮老人连Wi-Fi。
原来,一户人家的小孩要上网课,父母都去上班了,家中老人不会操作网络设备,小孩父母就下了个跑腿单求助。朱志高骑行两三公里到达住处,重启路由器,只花了5分钟帮老人连上Wi-Fi,小孩坐在电脑前开始听课。
一次,小区给每户人家团购,朱志高听说两栋楼有不少爷爷奶奶自己一个人住,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加起来有快20人,想想就觉得挺难的”,他自掏腰包买了20份猪肉,捐给这些独居老人。
他的
转载请注明:http://www.abuoumao.com/hytd/337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