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盲人电影院让心看见
新华社香港6月30日电题:香港“盲人电影院”:让心“看见”
新华社记者洪雪华
玫红色大门被推开了。
颤抖的脚尖轻轻试探后,徐恩乐的身体重量才落下来,右手中细长的白色盲杖在褐色木地板上发出清脆响声,她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电影开始了,徐恩乐不敢离座。一旦起身离开,思路就会中断,返回时就不明白电影在讲述什么。“就算想上洗手间,我也会忍到最后。”
一个非正规的电影院,放的一次“非正规”电影。“观看”者,都是盲人。
“盲人电影院”是香港盲人辅导会的一个小礼堂。礼堂里,80把橘色折叠椅整齐排列,一块白色大幕布悬挂在小舞台中央。
身穿粉色衬衫的口述影像员赖子全就坐在礼堂正后方。
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他的身影渐渐被吞没,但他的声音却在电影的声道里回荡。
分钟,50多个小时
“口述要在短短几秒钟的无对白间隙内恰到好处地完成。”处于半退休状态的赖子全,曾是位意气风发的风险投资人,如今志愿兼职香港盲人辅导会的口述影像员。
电影《无双》时长约分钟,赖子全细分为20个片段,从练习到彩排,需要50多个小时。
“我不记得看过多少遍电影,修改过多少次口述稿。”
据香港特区政府统计处年公布的“残疾人士及长期病患者”报告书显示,香港目前有17.5万人有视觉困难(视障),占总人口的2.4%。香港盲人辅导会成立于年,致力于为香港视障人士提供服务。其中包括口述影像员,他们将影像转化为言语,协助视障人士理解视觉信息。
年,经过近半年的培训,赖子全用广东话口述了第一部电影《圣诞玫瑰》。当时,他用余光悄悄观察视障人士们,思索他们是哭还是笑。
成为口述影像员的第一天,赖子全被告知口述时不能夹杂太多情感。有一次彩排,他讲述得声情并茂,结果被口述影像顾问狠狠数落了一顿。
还有一次口述恐怖电影《迷离夜》时,赖子全故意压低声音。电影结束后,一位视障人士对他说,“你的声音不清楚”。为此,他报名参加了语言技巧课程。
“电影《无双》获奖无数,导演庄文强,电影讲述犯罪天才‘画家’与造假天才李问联手造出超级伪钞的故事……”赖子全彩排了两三次,为了寻找可能漏掉的细节,他会闭上眼睛,静静听电影。
“电影开始。无声画面,领衔主演周润发。用鱼骨当画笔粘起颜料,在画纸上勾画出精细的花纹。领衔主演郭富城,走廊对面囚室一个本地老囚犯盯着。字幕:张静初、梁文娟。”
赖子全就像“声音魔法师”。他写了几十张口述稿,但最终只留了7张。口述稿总会修改到最后一刻,但他不想背熟。
口述稿上,当电影对白“有无兴趣玩呀”出现,半秒之内他口述道:李问靠近,看看众人,拿出钱包。
寻着声音,重回影像世界
开场前,赖子全问:“谁是第一次听口述影像?”人群中零零星星举起了几只手,在场的视障人士大都是“盲人电影院”的常客。
年,香港盲人辅导会首次举办口述影像活动,填补了香港口述影像服务的空白。
“盲人电影院”位于深水埗南昌街的十字路口,到达大门口需要经过两个红绿灯,徐恩乐早早把白色盲杖折叠起来放入包中。听了近30部口述电影,她已熟门熟路。
年,徐恩乐查出“视网膜病变”,仅剩一成视力。“走到哪儿都免不了磕磕碰碰,起初是路边的栏杆、消防水龙头,后来连婴儿车也会撞到。”
小时候,她喜欢坐在母亲身旁一起看电影。长大后,电影院仿佛是第二个家。“感觉生活一下子失去了很多色彩。”整整6年,徐恩乐没有踏入电影院。
6年后,偶然得知香港盲人辅导会将举办一场《三傻大闹宝莱坞》口述电影活动。“听说是专门讲给视障人士听的,我可以重新‘看’电影了?”
“感觉回到了以前看电影的地方!口述影像员讲得很生动细致,电影里有三个主角,他们衣服的颜色,他们互相追逐的场景,我都能想象到。”
第一次听口述电影,徐恩乐的脑海中久违地浮现了彩色的画面。
但电影里回忆过去的部分是最难反应过来的。尽管赖子全尽力描述细节,但没有画面的辅助,每当情节倒叙或剧情反转时,不少视障人士都晕头转向。
林颖芝急坏了。“我不清楚电影最后发生了什么!”林颖芝听过20多部口述电影,每听完一部电影,她总有很多疑问。
电影结束了,徐恩乐和带着白色导盲犬的林颖芝叫住赖子全,她们有一个疑问:谁是真正的“画家”?
赖子全解释:“‘画家’是郭富城饰演的李问虚构出来的,李问才是‘画家’。”
徐恩乐和林颖芝恍然大悟。
口述影像,现身香港电影院
徐恩乐每次戴上耳机听完电影,她和朋友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足够回味好几天。
年,香港两间电影院开始提供口述影像设备。视障人士可以坐在真正的电影院里,戴上耳机接收口述影像的描述。
更幸运的是,部分电影光盘也录制了口述影像声道,视障人士可以选择不同语言:普通话、英语、广东话。徐恩乐买了好几张电影光盘,有文艺片、悬疑片。
自年以来,香港盲人辅导会举办超过场电影欣赏会,参加总人数近人。此外,香港盲人辅导会已为17张电影光盘录制口述影像声道。
起初,香港并没有真正的“口述影像”。一些口才好的广播人或者电台主持人受邀到香港盲人辅导会为视障人士讲电影。那时候,他们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拿着剧本解读,有时还会讲得天花乱坠。
年开始,香港盲人辅导会每月播放两部口述电影。年,香港盲人辅导会开办工作坊,培训了香港首批口述影像员,目前活跃于电影屏幕前的约有30位。
“口述影像员要客观描述电影,我们只能在没有对白的地方插入口述旁白,不能与电影对白重叠,否则会影响视障人士理解。”赖子全说。
口述影像的电影片源才是难题。只有部分电影有录制口述声道,提供口述影像设备的电影院还是很少。
如今,香港已有多家非营利机构提供口述影像服务,但香港口述影像服务尚属起步阶段,仍无相应法例,社会对口述影像也认知不足。此外,口述电影的放映需要得到电影发行方的许可,如果电影发行方迟迟未回复,口述影像员可能要等上数月。
电影散场了,一位拄着白色盲杖的长者,抓着志愿者的手臂,摸索着走到赖子全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感谢您!”
年近六旬的赖子全笑得跟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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